集食行樂

 三月 29日, 2014-四月 27日, 2014


李津

 

撰文/ 許悔之

去年年底,百藝畫廊相約,和李津在台北「台南擔仔麵」有了匆匆一會。四處吃喝,是李津創作的「田野考察」,烤烏魚子上桌時,我注意到他專注觀看的表情像看著獵物,他咀嚼品味時的表情像和戀人的纏綿。

飲食、男女,人之大欲存焉;既飲食又男女,李津的畫作,是複合的「飲食男女」。他的作品,博釆食物飲宴而載記之,也多男男女女肉身並陳,是真正的「飲食男女」,食物的肉身與男女的肉身交相疊映。文明,在所謂「性靈」之外,欲望—包括飲食和性,總是會被道學者斥為不登大雅之小道、外道。

李津的構圖,包括他諧擬自己的造型,那麼「下里巴人」而原欲飽滿;但他畫作的設色,那麼的繽紛爽麗,翩然彩雲來集。衝突又如此撩撥,明明欲望極了,卻一派天真爛漫。他畫中人物的擬卡通造型,還有那些斗大不守規矩的畫面上之題記,使得他的畫作,其實接連了最現代的現代!現代的精神正在於背反浪漫和古典的制約。

文明的界限,在於火,在於生食與熟食。李津畫作中,食物多是「熟食」,肉身的欲望,又多麼不遮掩、多麼的「生食」。提醒了我們:文明永遠有一部份無法脫離原欲的痕跡!又或許,文明的動力,正在欲望。

所有修飾的美的背後,都有無法脫離、無法逃離的口腔期。我們從口腔說出話語、吃進食物,以為幸福,又永不饜足。

李津怪嗎?拿磚頭敲破自己頭顱的徐渭更怪呢。

李津奇嗎?食物和肉身的饗宴,又有何奇?

看李津的畫,總被他「卡通化」的自己所吸引,彷彿那其中,有一絲絲無言的悲傷情緒:這一次饗宴之後呢?

飲食男女之後,都是感傷的;這與望月月隱去、花開落水面,其實相通。古代禪師云:「道在尿屎間」;李津或云:「道在飲食男女間啊!」

你或問他「什麼道」。他或可云:道可道,非常道。當有一刻,你被他的不在意而被擾動了,你會發現,自己所認知的「美」、「道德」種種,都是依照別人的期望而建構的,其中根本沒有自己。

藝術家的「道」只有一條,走出別人沒走過的路,那怕那裡是煉獄天堂,或者是,酒池肉林。當我們重新品味食物或感覺肉身時,柏拉圖的「饗宴」才剛開始,我們的生命、我們的文明,正要從口腔開出花來。

李津,正在載記:文明中最口腔、最肉身、最不「性靈」的那一部份,其實也很美麗。

對我來說,他是水墨的道士,用繽紛美麗如羽的色彩敷設,從口腔中,飛出鳥來,開出花來。又像是水滸中的魯智深大呼著:「嘴裡可以淡出鳥來!」就提著杵杖,吃肉喝酒去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