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0 台北當代藝術博覽會 

 一月 17日, 2020-一月 19日, 2020


藝術家╱井上有一    

展位╱C06

我看書法

文字 / 吳冠中

三十年代我隨潘天壽學畫,潘老師說:“有天份,下功夫,學畫二十年可見成就,書法則須三十年。”潘老師的話我總是相信的,但當時對書法與繪畫的比較則尚無體會,只根據他的指導臨顏真卿、黃道周、及魏碑、石鼓文。然而,對書法的興趣遠不如繪畫,對畫的優劣感到一目了然,自以為很懂了,可是對書法卻缺乏獨立審評的能力。倒是對潘老師的書法、石濤及鄭板橋的題跋很喜愛,因那幾乎也就是繪畫。

其後我專攻西洋畫,連水墨工具都拋棄了,更談不上再練書法。沿著希臘、羅馬、文藝復興一直摸到印象派、立體派、抽象派,探索西方藝術的真諦,感悟到:從描摹、表現物象逐步進入借物抒情,創造造型意境,幾乎是中、西方藝術發展的共同規律。從塞尚及立體派以後,“構成”及“節奏”成了造型藝術的基本因素,甚至是主宰。于此,很容易察覺東、西方藝術長河的匯流趨勢。蘇拉日(Soulages)、克萊因(Kline)、哈當(Hartung)、莫斯韋爾(Motherwell)等西方當代名家更是有意無意地撲向中國的書法疆域。

六十年的繪畫探索,我從加法到減法,從乘法到除法,自然而然,逐步追求、把握造型中最基本的因素。於是體會到書法構架其實就是造型構架,一個獨立的字表達了一幅畫的美感因素,一篇字的全貌體現了一幅畫的總體效果。西方有修養的美術家即使不識漢字,他在優秀的書法前必然會領悟到其造型之美,在他眼裡也可說是抽象繪畫吧,這又何妨,反正書法被不識字的人們所欣賞,造型美感跨越了語言文字的隔閡。然而,面對張旭或懷素的狂草書法,在全無審美修養者面前,卻辨不出這些藝術極品與鬼畫桃符有什麼區別。這是誰的過錯?誰也沒有過錯,是普及與提高過程中的必然現象,而且這過程將永遠存在,舊過程接連著新過程。

我很愛聽京劇和崑曲,但我對此的的確確是門外漢,但我這個門外漢的的確確愛聽,即便沒有聽懂唱詞也無端著迷其聲腔。有時對照字幕,辭境優美,更加深、展寬了欣賞的層面。但有時忙於看字幕卻耽誤了視覺和聽覺的享受,故感到還是應同時了解劇情內涵,唱詞句句聽得懂,則體會當更深刻。同樣,在欣賞優秀書法時,有些字雖然認不出來,仍感泰山鎮坐或龍飛鳳舞之美,但若解讀了每個字,則感受必然更深遠。